早先年,有个姓王的贫寒的小伙子,住在老龙湾的左家山下,大伙都管他叫王小。王小十几岁的时候,爹娘就相继去世了。剩下他一个人,孤零零的,没着没落,甭说那个苦劲儿啦!
王小人不大,可怪有志气的,到这个走投无路的份儿上,他一不堆缩(方言,因恐惧而失去抵抗能力),二不犯愁,把家里那点破烂玩艺儿捆巴捆巴,用扁担挑着,一翅子来到东山里,在一条清亮的小河旁边,选个朝阳的山坡,就势搭座小窝棚,支起了锅灶。打这儿起,他肩上横条扁担,手中拎把斧头,天天上山砍柴,饿了吃把野果,渴了喝捧泉水,看看够载(方言,现指够运载的份量)了,就挑下山来,进城去卖几个铜子儿,换回点米啦,盐啦,有时还捎带点针头钱脑的,好缝缝连连哪。
王小不光勤快,还挺钻研,为了防备山贼野兽,他把一个竹筒破成几瓣,做了一把弓箭,背在肩上,有功夫就练一阵。常了,那箭射的可准了,百发百中。除此之外,他还吹一口好笛子。不管是早晨还是下晚,他准得坐在河边那块青石上,横过笛子吹一通。那笛声一阵高一阵低,在水皮儿上滴溜乱颤,吹得头上云不走,鸟不飞;吹得水中那一片片荷花,都支楞(方言,意为挺起)起水灵的骨朵。
一晃,几年过去了。王小练硬了翅膀,“磕打”出一身本事。虽说孤单点,但小日子过的倒满有趣儿。
一天,王小照样上山砍柴。他拐过几道山口,忽然看见对面树墩上,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,眼泪汪汪地在那发愁,身边放着一根拄棍,看样子,像是迷路了。王小是个热心人,一见这光景,心里就搁不了啦,刚想上前搭话,就听见前面山谷中刮起一阵旋风,不是好声响。紧接着,一只斑斓猛虎摇头甩尾地直扑过来,眼睛瞪得琉璃灯似的,要是胆小的,得活活吓死。可王小仗住胆子沉住了气,他急忙放下扁担,把弓箭取在手,拈弓搭箭,说时迟,那时快,只听“嗖嗖嗖!”一连三箭,“啪啪啪!”都射在老虎的脑门儿上,那老虎怪叫一声,滚到山洞里去了,王小这才松口气。再看看那个老太太,早已吓昏过去了,王小紧忙把她扶起,叫了半天才苏醒过来。接着,就舀来泉水给她喝,取出干粮给她吃,还老奶奶长老奶奶短地安慰着,一心想奉养她。那老人怪古奇的,不说来处,也不说去处,只是转悲为喜,直门儿点头。她冲着王小说道:“好心的年轻人,多亏你把我救了,没别的报答,送给你点东西吧。”说着,拿起拄棍用手指敲打几下,从空芯儿里掉出来一卷画,叫王小小心经管着,别失落了。又伸手从疙瘩髻儿上拔下一根银钗,递给王小说:“这根银钗不要离开身,等到事不可解的时候,自有用处。”说完,眨眼工夫就不见了。
王小把银钗揣在怀里,打开那卷画一看,嗬!上边画着云彩卷儿,底下画着十来朵荷花,当间那朵上站立着一个水灵灵的美人,一双眼睛瞅着他笑,比仙女还好看。王小又惊又喜,急忙把画卷起来,顾不得砍柴了,抓起扁担乐颠颠地回到家里,打开那张画又看了一回,然后端端正正地贴在墙上。打这往后,王小出来进去,一天得看几遍,怎么也看不够。
一天下晌,王小从山上砍柴回来,刚想引火做饭,一掀锅盖愣住了,锅里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。王小心里纳闷:咦?这是谁给做的呢?他猜了半天,也没个扑头。
第二天,锅里照样还是热气腾腾的饭菜……
第三天,还是这样……
到了第四天头晌,王小再也忍耐不住了,他装模作样上山去砍柴,走出去不远就掉过头来,影在一个山头背后。等到烟筒一冒烟,他悄悄地来到窗前,把窗纸捅个窟窿,往里一瞧,呀!原来是个标致的姑娘,喜气盈盈地给他做饭呢。那闪神儿(方言,指模样,神情),跟画上的美人一模一样。这回王小如梦初醒,全明白了。他一个箭步冲到屋里麻溜把墙上那张画纸揭下来,卷巴卷巴就掖起来了。那姑娘知道瞒不过去了,羞羞答答地,情愿跟王小做夫妻。
打这儿,王小有了媳妇。小两口情投意合,可亲热了,一个上山砍柴,一个在家织布,日子越过越香甜。
王小得了个俊俏的媳妇儿,这件事一传俩,俩传仨,传来传去传到县官的耳朵里。那县官姓胡,又贪婪,又好色,寻思啥是啥,胡作非为,老百姓恨他恨得丁丁的,眼下,胡县官新修个后花园,正寻思选一个漂亮的美人做小老婆。他听说王小白捡个媳妇,长得比花还好看,就抓耳挠腮地眼热了。暗中派出几个跟班的衙役,扮成打猎的模样,到东山里来探虚实,正赶上王小媳妇坐在河边上洗衣裳,这帮人一搭眼就看呆了。回来当县官如此这般一学舌,胡县官当时就乐颠馅(方言,形容高兴得过了头)啦!有心生抢硬夺,又觉着不大体面。正没主意,一个狗腿子凑上来,附耳低言了几句,县官听了连声叫道:“好主意!好主意!就这么办!”说完,一道令箭就把王小传来了。
胡县官把王小让到后堂,屏退左右,低声下气地客套一番,然后把话挑明了。说王小的媳妇本来是他府中的丫环,叫王小私下给勾引去了,为了两下都不丢脸面,他情愿出十两黄金,再把她买回来,算作两来无事。说完,把一包金子掂量来掂量去,扔到王小面前,王小听他说的一点不贴“铺陈(方言,指接近事实)”,心里立即翻了个个:归齐(方言,意为原来,结果)县官把他叫来,是想赖他的媳妇啊!那媳妇是王小的心尖,他哪里舍得?他瞪圆眼睛盯着县官,把那包金子一推,说了声:“谢谢你的恩典吧!”抬腿就往外走。
胡县官闹了个没趣儿,冷笑几声,就把脸子拉拉下来了。他喝住王小,拉着官腔儿说:“好小子,你可别不识抬举!我姓胡的是一县之主,在我管辖之下,就得听我的!别说两条腿活人,就是过路神仙也得听我调遣!”
停了一会儿,胡县官见王小横眉立目的,没有服软的意思,心又凉了半截。他在地上转悠一阵,想出古古董(方言,指坏主意)来了。他冲着王小说道:“你实在不愿意也好说,咱俩赌个‘东’吧,我有一对蛐蛐儿,你回去抓来一对,放在一块斗斗,要是我的蛐蛐咬死你的蛐蛐,你的媳妇归我;要是你的蛐蛐咬死我的蛐蛐,我的丫环就算归你了,咋样?”
王小情知县官仗势欺人,怕搬死桩搬不过他,只好答应下来。
王小回到家里,媳妇迎着他问是咋回事儿。王小打个唉声,从头到尾叙说了一遍。媳妇听了笑笑,说:“别愁,我有法儿治他。”说完,拿起剪子,不一会儿就铰出一对蛐蛐,喷一口气就吹活了。王小见这光景,满天云彩都散了,拿起蛐蛐就走。到县衙里一比试,眨眼功夫就把县官那对蛐蛐咬翻白眼了。
胡县官只想取胜,没想到吃亏了,疼的拘挛暴跳的。他蛮横地说:“这玩艺儿太小呀!胜败乃兵家常事,这回不算数!”说着,他又亮出一对雀鹰:“再来一牌儿试试!要是能把这个宝贝治卷了(方言,指服了,失败了),我就认输!”
王小忍气吞声到家里,媳妇迎着他问怎么样。王小又打了个唉声,把过程又说了一遍。媳妇听了又笑笑,说:“别愁,我还有法儿治他!”说完,又拿起剪子,不一会儿就铰出一对雀鹰,喷一口气就吹活了,又喷一口气雀鹰就飞起来了。王小一看,乐了,抓起雀鹰就走。来到县衙一比试,眨眼功夫又把县官那对雀鹰斗仰壳了。
胡县官没料到这一手,急眼了,当场耍起无赖,非叫王小把那对雀鹰给救过来不可,少一根翎毛也不行。要不,就拿他媳妇顶缸儿(方言,比喻代人承担责任)。王小一听,肺都要气炸啦!刚想搭茬,那对雀鹰却忍耐不住了,扑喇喇冲上去把县官的脸横一条竖一条挠的稀烂。县官抱着脑袋,疼的不是好声叫唤:“哎呀我的妈呀!来人那!”他手下那帮“跟班”的都是怕死鬼,到掯劲儿(方言,意为关键时刻)上一个也不出头,眼瞅着两只雀鹰保着王小走出去了。
胡县官包扎好伤口,气得一宿也没睡好觉。转天,他唤齐三班衙役,调来五百兵马,亲自指挥。把王小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起来,限令王小午时三刻交出媳妇,不然就令旗一摆,叫他死在乱箭之下,想落个囫囵尸首都难。此时,王小的眼睛都红了,他拽紧弓弦,看得真切,“飕飕”就是两箭,没等县官看着要抢的美人长啥样,两只眼珠就冒出来啦!众官兵一下子乱营了,仗着人多,吵吵巴火地冲上来。王小的箭头不大一会儿就射光了,插翅难飞呀!正在这个节骨眼儿(方言,意为关键时刻),只见媳妇皱皱眉头,把影身的画纸往空中一展,哗哗啦啦化成一片大水,门儿门儿地(方言,指不停地。不住地)往高涨,眨眼间五百官兵全变成大肚蝈蝈啦!
王小见水越长越高,闪不开身了,就冲着媳妇喊道:“收!快收!”媳妇听了只是摇摇头。原来,那张画纸是荷花仙子用露珠炼出来的,扔出去她就违犯了“天条”,失去了“道行”,就成了凡人,想收也收不回来了。王小在急难中,忽然心头一亮,想起白发老太太给的那根银钗,忙从怀中取出来,迎风一晃,变成一只白色的小船,两口儿有了救星,一齐跳到船上。那小船顺流直下,像箭一般向前飞去,水也脚跟脚没了。
打那儿,乡里人再没有见到王小,谁也不知小伙子领着媳妇上哪去了。只是留下这个故事,经年累月一直传到现在。(讲述人:王国祥,搜集整理:张发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