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二木匠砍犁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儿。那时乌兰察布盟(现乌兰察布市)北部的大部分农村,还一直沿用着老祖宗传下来的犁来耕地。因为年代久远,村里人叫它老犁。老犁由木铁两部分合制而成。将犁杖、木把手、木犁柁、木拖头、铁犁弯、犁铧和犁面,组装起来,就成了一张老犁。老犁的木制部分主要是用锛子加工出来的,其他工具很少用,所以把这一工序叫做砍犁。
砍犁用的木材越硬越好,桦木榆木质地硬是上乘的砍犁木料,其他木料质地软,经不住长年累月在土里穿行磨擦。那时,一个生产队几千亩土地全靠老犁耕翻,十几张老犁在头年的繁重耕翻中,有的磨损、有的需要更新。因此在春耕前,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砍犁。这任务就落在村里唯一的匠人二木匠身上。二木匠那时四十八九岁,个儿不高,背有点驼,少言寡语,村里人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姓,只称他二木匠。二木匠,人长得不出众,可砍犁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。春寒料峭的时候,生产队长就去了二木匠家,说明来意后,掏出一盒绿叶牌香烟,递过一支,二木匠划火点燃,香甜地吐着烟圈,静等下文,队长讲出砍一张犁二十个工分的报酬,二木匠不做声,队长又敬上一支烟,把报酬提到三十个工分,二木匠才开口说:“二十五个工分。”队长乐了,又递给他一支烟,才放心地离去。
第二天早上,二木匠背着斧锯锛刨等工具,来到队部院里,在一堆木料中左瞧右看,把选好的木料拖到屋子里,抡起锛子,砰砰啪啪地砍起来,一直干到太阳落山才回家吃饭,晚上还得加班。七八天时间就砍好了十几张犁。一张犁二十五个工分,砍十张犁能挣二百五十个工分,还不说修旧犁头,配拖头、把手挣的工分,几天的辛苦就抵得上一个好劳力半年挣的工分。
二木匠不分昼夜地砍犁,为的是腾出功夫去外村砍犁。不过他总是把本村的活做完,才去外村砍犁。去外村时,二木匠要向队长请假,还要向队部交钱。而去外村砍犁时,有马车接送,能吃到炒鸡蛋、烙油饼,有纸烟抽,除了给队部交的钱,还能落下几十块现钱。那时二木匠可风光了,生活比一般的农户富裕得多。
二木匠砍出的犁,好使又能出活,一张犁一天能翻五亩地,深受犁把式喜爱。虽然那时有了双轮双铧犁,能多耕几亩,不过得用两匹马才能拉得动,人们嫌它笨重而搁置不用,一直使用二木匠砍的老犁。
二木匠砍犁挣的工分高,有一个人在社员会上提意见,生产队长说:“你能砍出一张犁给你三十个工分!”顶得那个人悻悻而去。“文革”期间,那个人造反当了队长,不仅降低了二木匠砍犁的报酬,还限制二木匠去外村砍犁。那年春耕时,原本一张犁一天轻轻松松翻五亩地,不知为什么,犁把式早起晚睡一天还翻不了三亩。春耕时间紧、任务重,公社干部又催得急,气得这个“造反队长”团团转,明知是二木匠使了手脚,但也无可奈何。二木匠是根正苗红的贫农,平时也不多说没用的话,很难找出他破坏生产的罪名。“造反队长”只得低眉顺眼给二木匠递烟说好话,答应把报酬提到原来的标准,取消了限制其外出的限制。二木匠也担心春耕误了农时,他操起斧头,在犁杖上敲打几下,犁就顺当服贴了,又犁出原来的进度。
二木匠在五十多岁时开始收徒,条件是:人心眼好,忠厚能吃苦,管饭,没工钱,出徒时送一套木匠工具。虽然前后有几十个人跟他学徒,但最后只有三个人领了“毕业证”,没学成的人大都是吃不了苦,干不了几天,就卷铺盖走了。这三个徒弟继承了师傅的衣钵,为人正直,技术好,成了各村的砍犁高手。包产到户没几年,人们选择了山地步犁,后来又有了机耕犁,老犁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,木匠们也学起了其他手艺,现在找一张原模原样的犁已经很不容易了。